第32章 三阳樊笼
周三,阴。
废弃工厂的巨大车间里,一道白色的粉笔线,从东边的墙角,一直延伸到西边的铁门。
线画得笔直。
沈月站在起点。
林风盘腿坐在十几米外的一个铁架子上,双目紧闭。
他的意识,已经沉入了另一个躯壳。
“走。”
一个念头。
站在白线上的沈月,迈开了左腿。
她的动作,比之前流畅了许多,但依旧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
一步。
两步。
第三步,她的左脚踩偏了,踏在了白线之外。
“嗡。”
林风的太阳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闷哼一声,从附身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精神力的消耗,远比他想象的要剧烈。
每一次操作失误,都会有精神冲击反噬回来。
这具身外化身,不是那么好用的。
他喘了几口气,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他没有休息,再次闭上眼,意识重新链接到那具行尸身上。
他将沈月的脚,重新摆回白线上。
再来。
一步。
又一步。
车间里,只有那具行尸不知疲倦的脚步声,和林风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周四,晴。
林风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走进了工厂。
他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在地上。
一条黑色的运动裤,一件灰色的连帽卫衣。
还有一个口罩。
是他昨天抽空去附近商场买的。
他走到沈月面前,开始动手。
他需要先脱掉她身上那件染血的工作服。
布料因为干涸的血迹,变得僵硬,紧紧贴在皮肤上。
他费了些力气才解开扣子。
当冰冷、苍白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时,林-风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撇开头,机械地,迅速地,为她换上新衣服。
裤子,卫衣。
他拉上拉链,将宽大的兜帽扣在她的头上,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最后,戴上口罩。
做完这一切,他退后几步。
眼前的行尸,看起来,总算像个正常的,有点社恐的普通人了。
只是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死气,怎么也藏不住。
林-风靠在墙上,掏出手机,点了一份外卖。
他需要补充体力。
周五,多云。
沈月站在车间中央,手里握着一个空的矿泉水瓶。
林风的指令,在意识链接中下达。
“拧开瓶盖。”
沈月的手指,开始动作。
她的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这是一个精细的活。
需要控制力量,还需要手指间的协调配合。
第一次,失败了。
瓶子从她手里滑落。
第二次,力气用大了,直接捏扁了瓶身。
第三次,第四次……
林风的脸色,越来越白。
他的精神力,像是在被一个无形的漏斗抽走。
直到第十七次。
“咔哒。”
一声轻响。
瓶盖,被顺利地拧开了。
林风的意识,猛地从沈月的身体里弹回。
他扶着墙,剧烈地干呕起来。
眼前阵阵发黑。
但他成功了。
他现在,可以让这具行尸,完成一些简单的,日常的动作。
虽然还很生疏。
但足够了。
周六,下午六点。
林风坐在工厂二楼的办公室里。
窗户上积满了灰尘,外面的世界,被过滤成一种昏黄的色调。
他的面前,摆着一碗已经冷掉的泡面。
他没有胃口。
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与苏晴的微信聊天界面。
【苏晴:我快到了,你呢?】
【苏-晴:地点是校门口的“转角咖啡厅”,别走错了。】
林风深吸一口气,将手机放在一边。
他闭上眼睛。
来了。
心神下沉。
意识穿过空间的阻隔,瞬间降临。
……
“轰——”
一辆破旧的黑色桑塔纳,发出一声抗议般的嘶吼,停在了湘西大学西门对面的路边。
车门打开。
一个穿着灰色卫衣,戴着兜帽与口罩的人,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
是沈月。
或者说,是操纵着沈月的林风。
他“感受”着周围的一切。
傍晚的风,吹在卫衣上,却带不来任何凉意。
路边小吃摊的香味,飘进鼻腔,却激不起一丝食欲。
世界,变成了一幅立体的,却没有温度的画。
他穿过马路。
周围的行人,都下意识地与他保持着距离。
他走进了那家“转角咖啡厅”。
叮铃。
门上的风铃,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咖啡厅里,人不多。
舒缓的音乐,混合着咖啡豆的香气。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苏晴。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长裙,长发披肩。
她没有看手机,只是安静地望着窗外。
路灯的光,为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林风控制着沈月,走了过去。
脚步声,在安静的咖啡厅里,显得有些突兀。
他拉开苏晴对面的椅子,坐下。
苏-晴转过头。
她的脸上,没有林风预想中的任何惊讶,或者疑惑。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和在图书馆时一模一样。
“你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
林风的喉咙,有些发干,尽管他现在这具身体,根本没有唾液可以分泌。
他操控着声带,发出了一个沙哑,不带任何感情的音节。
“嗯。”
苏晴端起面前的拿铁,喝了一小口。
白色的奶泡,沾在了她的唇角。
她伸出舌尖,轻轻舔掉。
“怎么?怕我吃了你?”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还特意找了个保镖过来。”
林风的心脏,在几十公里外的工厂里,漏跳了一拍。
她看穿了?
不。
她说的,是保镖。
她以为,沈月是自己找来的人。
林风的心神,稍稍安定。
他准备按照预想好的说辞开口。
就说自己临时有急事,所以让朋友代替赴约。
“我……”
他刚发出一个音节。
苏晴却打断了他。
“林风。”
她没有看眼前的沈月,而是将视线,投向了空无一人的空气。
仿佛,她能穿透空间的阻隔,直接看到那个躲在幕后的,真正的他。
“躲在傀儡的后面,有意思吗?”
轰隆。
林风的大脑,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一片空白。
工厂二楼的办公室里。
林风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浑身剧烈颤抖,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冷。
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她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
她不仅知道眼前这个不是他。
她甚至知道,他正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操纵着这具“傀儡”。
他的底牌,在对方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咖啡厅里。
苏晴看着对面那个瞬间僵住的“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隔着桌子,点向沈月的眉心。
她的动作,不快。
但在林风的感知里,那根手指,却封锁了所有的空间。
他想让沈月躲开。
可那具身体,像是被灌满了水泥,动弹不得。
不。
不是身体动不了。
是他的意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那是一种更高维度的,精神层面的绝对压制。
就像是管理员,锁定了普通用户的账号权限。
苏晴的手指,最终,停在了距离沈月眉心一厘米的地方。
指尖,有微弱的光芒,一闪而逝。
“你的这具小玩具,做工不错。”
“可惜,火候差了点。”
她收回手,重新端起咖啡,慢条斯理地搅动着。
“给你个机会。”
“自己滚过来。”
“或者,我帮你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