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真的在赶尸
大巴车内部的空气浑浊不堪。
柴油、汗液、还有劣质香水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能把人熏个跟头的东西。
林风却闻不到。
他的全部感官，都收缩到了手掌心那块发烫的金属板上。
手机屏幕亮着。
苏晴那条语音信息，像一个等待被拉开引信的手雷，静静地躺在聊天框里。
【你把车牌号发我一下，我查查大概几点到站。】
语音条旁边，是系统预估的播放时长。
三秒。
这三秒，此刻却重若千钧。
他不敢点。
他怕那清脆爽朗的女声，会惊动身边这位真正的“女伴”。
他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向身侧。
怨嫁尸安稳地坐在最里面的位置，冲锋衣的领子立着，鸭舌帽的帽檐压得极低，将那张脸完全隐藏在阴影里。
拟生符的效果还在持续发挥。
她看起来，只是一个睡着了的，身材高挑的冷酷女孩。
一个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身体冰冷如铁的女孩。
林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赶尸。
他是在带着一颗定时炸弹，参加一场随时可能变成现场直播的奔现。
手机又震动起来。
是苏晴。
【人呢？怎么不回我？】
后面跟着一个敲脑袋的表情包。
林风一个激灵，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他不能再装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股混杂的气味终于冲入鼻腔，让他清醒了一点。
他开始打字，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不好意思，刚刚朋友有点不舒服，在照顾她。】
【车牌号就算了，不用那么麻烦，我们自己打车很方便的。】
他的语气，充满了坚决的疏离。
他希望对方能读懂这层意思。
然而，他低估了一个热心肠姑娘的主动性。
【照顾朋友要紧！那你更应该让我去接你了。】
【你一个大男人，带着个生病的女孩子，打车多不方便啊。万一遇上黑车司机绕路怎么办？】
【听我的，没错。】
一连串的信息轰炸过来。
林-风的头皮一阵阵发紧。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
他感觉自己每回复一句话，都是在给自己挖的坑里，再多添一铲子土。
他该怎么说？
说我这朋友见不得光？
说她有社交恐惧症，见了生人会当场表演一个原地去世？
大巴车猛地颠簸了一下，过了一个减速带。
怨嫁尸的身体随着惯性，朝他这边歪过来，脑袋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一股刺骨的寒意，透过几层衣服，渗入他的皮肤。
林风的身体，瞬间绷成了一块石头。
他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能清晰地闻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混杂着泥土与陈腐气息的，属于死亡的味道。
还好，拟生符遮蔽了大部分。
但靠得这么近，那股味道还是钻进了他的鼻子里。
他一动不敢动。
他甚至屏住了呼吸。
前排一个抱着孩子的大妈回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我懂的”那种笑容。
“后生仔，跟你女朋友感情真好哦。”
林风的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想把这颗脑袋推开。
但他不敢。
他怕自己一用力，会把这颗脑袋给推掉下来。
那画面，别说这位大妈了，整车人怕是都要当场往生。
他只能僵硬地维持着这个姿势，任由那份冰冷的重量，靠在自己肩上。
绝望。
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淹没了他。
他闭上眼，意识沉入脑海。
那本古朴的《天师秘录》残卷，在他的意念中快速翻动。
他像一个溺水的人，疯狂地寻找着救命的稻草。
追龙术，用不上。
安魂曲，没地方吹。
镇尸符，也不能贴在活人脸上。
他的意识飞速掠过一页页深奥的法门，最终，停留在一个他之前看了一眼就忽略掉的法术上。
小迷踪符。
一种辅助性的符箓。
它的作用不是隐身，也不是制造幻觉。
而是通过扰乱周围微弱的磁场，降低自身的存在感。
让看到自己的人，下意识地忽略掉自己。
就像走在人群中，你不会去特意记下每一个路人的脸。
用了这种符，他们就会变成最不起眼的那种“路人”。
就是它了。
林风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画符需要时间，也需要工具。
他现在正在一辆高速行驶的大巴车上，身边还坐着一个虎视眈眈的“监工”。
他把心一横。
不就是画符么。
谁规定一定要用笔墨纸砚的。
他闭着眼，靠在座椅上，左手维持着被怨嫁尸枕着的姿势。
右手，则悄悄伸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
他的指尖，在口袋里那光滑的手机背面，开始勾勒。
没有朱砂，就用精神力代替。
没有黄纸，就以手机后盖为载体。
这是《天师秘录》总纲里提到的一种更高阶的技巧——以神为笔，以气为墨，万物皆可为符。
他现在的修为，本不足以支撑这种操作。
但现在，是生死存亡的关头。
人的潜力，总是在被逼到绝境时，才能爆发。
一笔。
两笔。
他的指尖在手机壳上滑动，脑海中，小迷踪符那复杂的纹路，被一笔一划地观想出来。
他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精神力被快速抽空，大脑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
车厢里的喧闹声，引擎的轰鸣声，都离他远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一道道由精神力构成的，无形的符文。
最后一笔落下。
他口袋里的手机，轻微地嗡鸣了一声，机身变得有些温热。
成了。
林风猛地睁开眼。
他感觉身体被掏空，一阵头晕目眩。
但他心里，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踏实感。
他看了一眼肩膀上那颗沉甸甸的脑袋，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苏晴还在不断发来的消息。
【到哪了呀？快到了给我发消息哦。】
【我已经在客运站外面等你啦。】
【我今天穿了条蓝色的连衣裙，你应该能一眼看到我。】
林风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他拿起手机，慢悠悠地打出两个字。
【好的。】
大巴车广播里，响起了即将到站的提示音。
“前方到站，怀恩市客运中心站，请携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车速慢了下来。
窗外，高楼大厦取代了连绵的山脉。
怀恩市，到了。
林风扶着怨嫁尸的胳膊，让她站起来。
她的动作，依旧有些迟缓，但已经不那么引人注目。
两人跟随着人流，慢慢走向车门。
林风将那台被他当成符纸的手机，紧紧攥在手心。
他能感觉到，一股微弱而奇特的力量，正从手机上散发出来，将他和身边的怨嫁尸笼罩。
周围下车的旅客，不时有人会碰到他们。
但那些人只是下意识地道个歉，或者干脆就没注意到他们，自顾自地往前挤。
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
没有人对这个把全身包裹起来的“病人”投来好奇的打量。
小迷踪符，起作用了。
林风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他搀扶着怨嫁尸，走下大巴车，踏上了怀恩市的土地。
客运站的出站口，人潮汹涌。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影。
在嘈杂的人群中，那个穿着蓝色连衣裙，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是那么的显眼。
她正踮着脚，举着手机，四处张望。
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焦急，还有掩饰不住的期待。
就是她。
苏晴。
林风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下意识地拉低了一下怨嫁尸的帽檐，搀着她，混在人群中，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从她的身边走过。
相隔不过三米。
苏晴的视线，从他们身上扫了过去，没有停留一秒。
她还在努力地，朝着大巴车的下客区张望，寻找着那个她从未见过面的“林风”。
林风没有回头。
他带着他的“女伴”，走出了客运站，汇入了怀恩市的夜色之中。
手机震了一下。
是苏晴发来的新消息。
【你下车了吗？我怎么没看到你？】